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。</p>
墙上挂着一幅不算很大、但被擦拭得极其干净的画框。画框里,是一幅半身人物画像。</p>
画中的耿继辉,身姿挺拔如松。那是一身熨帖挺括的陆军常服,不是松枝绿的作训服,而是象征着军人的正式与荣誉的深藏青色礼服,肩上的一杠三星清晰可见,被画家精心地点染出了金属的质感与光泽。</p>
常服的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,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精悍轮廓。他脸上的线条相比现在更加锐利,少了几分深藏的沧桑,眉宇间是年轻的英气与一股压抑不住的、即将展翅高飞的坚毅锋芒。眼神深邃,望向画外的远方,带着一种庄严的使命感。</p>
他微微侧身站着。他的左手,紧紧地、小心翼翼地握着一个略显消瘦但笑容无比温暖自豪的女人的手。</p>
那是他的母亲。</p>
画像捕捉的,似乎就是他在踏上狼牙征程前,难得的一次回家探亲时,和母亲在院子里某次闲聊,被家人用相机抓拍下来的瞬间。</p>
他没有看镜头,像是在对母亲低语承诺,而母亲则仰头望着自己终于长大的、英武挺拔的儿子,眼角细细的纹路里堆满了笑,那份欣慰和深深的不舍几乎要从画布里满溢出来。</p>
傅诗语没有用照片,而是凭借那唯一一次探亲时去他家做客看到照片后留下的强烈印象,加上她自己无数次的想象和情感的灌注,用柔和的笔触、温暖的色彩调子,将那珍贵的一瞬凝固在了画布之上。</p>
耿继辉站在原地,如同一尊瞬间被施了定身术的石像。他背对着傅诗语,身形依然挺拔,但傅诗语清晰地看到,他整个背部的肌肉线条在那一刻绷紧了,握在身侧的手,指节渐渐泛白。他甚至忘了换鞋,也忘了呼吸。</p>
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指针走过的细微声响。</p>
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,耿继辉才极其缓慢、极其艰难地转过头。他的目光从画像上移到傅诗语脸上,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,此刻正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激烈情绪——震惊?难以置信?一种被触及心灵最柔软处的悸动?还有深深沉沉的、浓得化不开的……感激?</p>
“”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,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像是他自己的,“ 三个字,重逾千斤。</p>
<span>耿继辉</span>你画的?</p>
傅诗语轻轻地点了点头。她没有说话,只是走近一步,靠着他站定,目光清澈而坦然地迎上他灼热的审视。她脸上带着一丝因为被他这样盯着而浮现的微红,但眼神坦荡温柔,没有丝毫邀功或炫耀的意思,只有一份深藏的、被他撞破心事后的赧然。</p>
<i>傅诗语</i>“那次在你家……看到了伯母拿出来的照片……,“我觉得……伯母看着你的样子……还有你那个时候的眼神……特别打动人。没忍住……就在脑子里记下来了。”后来……特别想妈妈的时候,或者……特别想你……在外面不知道顺不顺利的时候,就会拿出来画一画。”</p>
她的声音越来越小,最后几乎成了呢喃,带着点不常诉说的羞涩。她把漫长的思念和无声的等待,都寄托在了画笔下。</p>
耿继辉的目光再次回到那幅画上。画中的他,是如此的熟悉又陌生。那股属于年轻军官的昂扬和初入狼牙的澎湃热血,如今已被更沉静、更厚重的锋芒所替代。画中的母亲,嘴角上扬的弧度,眼角的纹路里盛满的骄傲和牵念……</p>
一瞬间,无数个在异国荒原、在深山密林、在凌晨时分独自思念母亲的画面,如同潮水般冲垮了堤坝,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心脏。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情感,在这个充满她气息的安静空间里,被眼前这幅充满爱意和思念的画作彻底点燃。</p>
他沉默地站在那里,背脊依然挺直,像一棵笔直的树。但傅诗语却感觉到,他那钢铁般坚硬的外壳,在视线触及画中母亲笑容的那一刻,裂开了一道无声的缝隙,露出了里面同样滚烫而柔软的、属于人的部分。</p>
他猛地吸了一口气,像是被什么堵住了,又像是需要大量的氧气来压抑心底翻涌的波澜。</p>
<span>耿继辉</span>“……谢谢。</p>
”最终,所有的情绪冲击,只化作了这两个字。低沉、沙哑、艰涩,却仿佛用尽了他此刻全身的力气。他的手依旧紧握着,但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缓缓平复了下去。</p>